饺子就酒

【魏白】归途 7-12

07

——丁香。

——她叫丁香?

白厨神挑眉,他只听说过当年那个故事的大致框架,何孤独隐去了受害者的姓名,言语中以撒龙妻子和鬼发廊妈妈替代,丁香这两个字,他还是头一回听见。

勋外卖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白厨神的眼睛,说,对不起,我能去趟河边吗?

他的情绪有点低沉,不太对劲。白厨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行啊,你什么时候饿了就回店里,我得先去下面了。他弓起背,想从勋外卖手里接过塑料袋,看勋外卖有点犹豫,就开玩笑说,你是觉得我一个人提不动这些东西还是怎么的。

没想到勋外卖当真了,把塑料袋往身后藏,皱着眉头问,你这身板儿确定没问题吗?

白厨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二话不说,把袋子从勋外卖手里拽过,挺直腰杆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勋外卖站在原地,站在眩目的阳光下,看着那个风尘仆仆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直到那个人转进了一条巷子,再也不见踪影,勋外卖才敢对着空气,特别小声地说,谢谢你。

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片公园绿地,眼界一下子开阔起来,一条大河安静地流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长椅上坐着手牵手的老夫妻,头靠头的小情侣,和岸边的垂柳一样,成双成对。勋外卖从他们中间穿过,沿着河岸一直走,一直走。

他越走越偏辟,终于在河流转弯的地方找到一截脏兮兮的石阶。它歪歪扭扭地自岸边延伸到水里,最后一格被水漫过,看上去显然已经有了年头。勋外卖年少时长在芒城,知道这里曾经是个河埠,供来往的船舶停靠,如今早已被废弃了。

深秋时节,河水在日光照耀之下泛着光,看上去温暖又明亮,勋外卖蹲在台阶下,试探性地把手伸下去,被冰凉的河水弄得一个激灵,手指本能地缩了缩。

台阶侧面有一片毛绒绒的水藻,随着水流左右浮动,他用力搓了一搓,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蹲在这里,搓干净石阶溅上的血,用寒冷彻骨的河水反复冲洗双手。

他的手,和魏来甄烫的一样,沾了丁香的血。

那个时候的他不明白,当一个人手上沾了别人的血,那是没有办法用水清洗干净的。

丁香,他抚摸着那片水藻,轻声说,对不起,我逃了整整二十年,现在才来看你。


08

白厨神中午刚到店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店铺比他想象中更脏。犄角旮旯里堆满了灰尘,地上有肉眼可见的食物残渣,好在餐桌板凳还算干净,炊具也都是现成的,他用新买的食材给自己下了碗鸡蛋面,因为实在太饿,连汤都喝得半滴不剩,只剩下光溜溜的一只碗。

边上是给勋外卖留的份,他拿筷子搅了搅,发现面已经有点涨开。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勋外卖依旧连个影子也不见,白厨神只好拿了个玻璃保温盒,把面条拨进盒子。

手机铃声响起,白厨神拿起来一看,66开头,是个泰国的号。他皱了皱眉,把电话掐了,没想到对方契而不舍地打过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白厨神烦躁之余,被这种精神深深折服了,按下接听键。

——小白是吗?

是个会讲中文的。白厨神松了一口气,说,对,请问您是?

——我大果王,你怎么连个招呼不打就走了啊!

白厨神有点惊讶,他换了国内的sim卡,照理说,大果王不应该知道这个号。他把手机夹在肩头,歪着脑袋,一边把保温盒放进冰箱,一边不咸不淡地说,国际长途,有话直讲。

听筒那边喋喋不休的老友被他冷不丁呛了一下,咕嘟咽了一口口水,说,何中医死在了牢里。

——哦。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白厨神把西红柿和黄瓜的位置交换了一下,让它们看起来更加顺眼。电话那边大果王捂住听筒,说,你好歹也是当年经历过这案子的人,出了结果总得让你知道知道吧。

——那谢谢你了啊。

——娘哎,你怎么这么淡定,连个表示都没有?

——何中医杀人偿命,死得好,死得该,行了吧。

白厨神嘴里含含糊糊地敷衍,关上冰箱门,终于腾出手来拿手机。大果王又絮絮叨叨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到最后可能自己都觉得没趣,匆匆挂了电话。

白厨神把手机扔到一边,过后才回想起这段不太有营养的通话里,大果王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的那句,你真淡定。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淡定来自于何处,对他而言,何中医被捕的那一天,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用多做回想。当年那件事,他本就是所有嫌疑人中最像局外人的那个,后来何中医也得到了法律的制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代价,因此这个人的生死,他并不关心。

白厨神从来不像大果王那样执着于称霸武林,尽管以他的武功,只要他想,称霸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年爷爷教他拳法,只是为了将武功传承下去,等到百年之后黄土埋骨,自己一身的功夫不至于失传而已。当初白厨神教甄导游八卦拳的时候,怀报的也是这样的想法。

自古英雄多寂寞,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天色渐渐阴沉,凉风划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店里空空荡荡,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街边亮起了路灯,白厨神看了一眼挂钟,披上外套,踏着那一圈暖黄色光晕,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09

白厨神在河边找到勋外卖的时候,他正弓着身子坐在石阶下编柳条,专心致志的,没有发现身后来了个人。白厨神本来担心他迷路了出事,这才出来找他,现在看到人好好的,也就不着急了。他没有出声打扰,把双手抱在胸前,低头看勋外卖手中那一把柳条。

勋外卖可能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精致的手工活,手指僵硬,一编就散,完全不得要领。尽管如此,他还是特别执着,特别认真,仿佛有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不断尝试新的方法,试图把它们凹出一个环来。白厨神看不下去了,清清嗓子,说,别费劲了,拿来我给你编。

勋外卖猛地回过头,倒把身后的人吓了一跳,白厨神说,咱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别一惊一乍的行吗。他一边抱怨一边走到勋外卖身边,屈膝坐下,勋外卖睁大眼睛盯着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问,你怎么来了?

白厨神心想,我中午给你下的面,现在已经涨成一坨了,你说呢?然而被勋外卖充满惊喜的眼神看着,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干咳一声,改口说,晚上天气不错,就随便出来走走呗。

勋外卖晃荡着柳条,冲他咧开嘴角,说,我才不信呢,这么冷的天儿,傻子才从店里往外跑。白厨神的沉默让勋外卖觉得自己猜对了,他说,小白,你是不是怕没人在旁边看着,我会走丢了?

白厨神望着眼前风平浪静的河面,不置可否。勋外卖也望着前方,微风吹来,河面泛起粼粼波光,映出对岸万家灯火,他笑了笑,说,谢谢。

白厨神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用下巴点点他手中的柳条,问,给谁编的?

勋外卖回答说,丁香。

白厨神以一个倾听者的姿态示意他继续,勋外卖于是告诉他,当年在打斗的过程中,甄烫不小心弄掉了丁香的红手串,遗落在巷子里,后来被警方找到了。

他说,当年那条还不了了,我想做一个新的给她。


10

白厨神看着那把惨不忍睹的柳条,忍不住问,这玩意儿,你捣鼓多久了?

勋外卖难得地羞赧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说,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开始做的,就是……不太成功。

说完之后,他做好了被白厨神嘲讽的准备,谁料对方大手一伸,只说了两个字,给我。他愣了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白厨神以为他听不清,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说,我帮你编。勋外卖不信这个一看就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大小伙手工活能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但白厨神这么自信,总不能是没有来由的,他犹疑着把柳条放到那只张开的手掌里。

勋外卖之前没注意到,白厨神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他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目光了,暗暗心想,白厨神姓白,又是个做面的,天天摸面粉,怪不得手这么白。他一边看,一边感叹,柳条在白厨神手里,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又乖又服帖,三下两下,就从一堆杂草成了一个特别好看的花环。

白厨神把它捏结实,递给看呆了的勋外卖,说,可惜大了点儿,做不成手串了,就当是项链吧。

勋外卖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呢。白厨神得意地笑了一下,说,这点东西,对我而言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勋外卖看着他,也笑了。他低下头,在口袋里翻翻找找,终于从裤兜里摸出一根很小的物件,昏暗的光线下,白厨神差点儿没认出来。

那是朵花。一朵黄色的小野花,绿化带草坪里最常见的那种,花已经彻底蔫了,显然是很早的时候摘的。勋外卖小心翼翼地把花插进叶片的缝隙里,摸了摸它,动作轻柔地把花环放进河里。

——再见。

流水声细碎,两个人都放缓了呼吸,那串柳条做的项链浮在水面上,被宽阔的河水温柔地包围着,一颠一晃地,慢慢带往下游去。

夜里风凉,勋外卖打了个喷嚏,白厨神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发现他的手指冰凉。


11

结果当晚勋外卖就生病了。

他又是打喷嚏又是流鼻涕,头晕脑胀的,白厨神赶紧从行李箱里拿了个体温计出来给他测,等取出来看到上面的刻度,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烧。

白厨神叹着气说,在河边吹了半天的风,要是不感冒,那才是不正常的。勋外卖上半身瘫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说了句对不起,声音闷闷的。

白厨神把冰箱里的面条取出来,用微波炉转了一分半,放到勋外卖跟前。勋外卖拿起筷子,嘟囔说,你就给你生病的伙计吃这个,坨了的鸡蛋面?

白厨神心平气和地说,只有这个了,我也还没吃晚饭。勋外卖顿时不吱声了,抱着碗闷头一阵大吃,他是真的饿了,之前被冻得没感觉到,现在整个人暖和过来,肚子里咕噜噜响个不停。

白厨神像关怀流浪小动物一样,用手顺顺他的背,说,悠着点儿,没人抢你的,生病的时候肠胃弱,吃太快消化不了。看勋外卖吃得香,他也饿了,绕过料理台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在勋外卖对面坐下,一边吸溜一边含含糊糊地问,我没看到你的床,你以前睡在哪儿?

勋外卖捧着碗喝了一口汤,说,我睡二楼那个杂物间,打地铺。

白厨神皱了皱眉,总不能让生病的人躺在地上,可二楼只有一间屋子,是原来甄老板的卧室。他想了想,说,这两天你去床上跟我挤一挤,病好了再睡回地铺吧。

勋外卖一脸震惊,问,老板,你是不是要潜我?

白厨神给他气乐了,越过桌子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啧了一声,说,没烧啊,没烧怎么说胡话呢。


12

勋外卖的睡姿出乎白厨神意料的规矩。

他吃完了药,侧身躺在靠近床头柜的一小块床单上,只占了条边儿,身体笔直,裹着自己那一套被子,头闷在被子里面,看上去像一只拉长的蚕茧。

白厨神小声叫他,他翻过身,从茧子里探出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白厨神说,这床够大,你可以睡进来点儿,我怕你不小心一个翻身掉下去了。

勋外卖嗯了一声,侧过身继续睡,半梦半醒间嘟囔说,我怕你潜规则我。

白厨神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胡话。勋外卖不像是打小睡姿规规矩矩的人,这种溜边睡的习惯,多半是在牢里养成的。他不愿意说,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白厨神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摸索着把床头的阅读灯给关了,和勋外卖一样侧过身,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勋外卖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他一动不动,并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勇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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